乌镇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在这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20年。
现在说起来,旁人总会流露出羡艳,我也多了几分坦荡的骄傲。
它被称为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它成为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永久会址,它每年为戏剧人举办盛会也为他们圆梦。
一座座隐奢酒店纷纷在这里落户,一波波的游人来了又走。
它从那个没有人注意的破落小镇,变成破落得令人醉心的乌镇。
01
对我来说,小桥流水、白墙乌瓦并不因为那20年而变得习以为常。
我既是游人又是归客,永远觉得它新鲜而迷人。
每次回家,总要挑个傍晚去浮澜桥上坐一坐,看着两岸如常的生活像河水一样静静流淌,不曾改变。
水是乌镇的血脉,是生命,是品格。
京杭大运河的支流在这里纵横交错,循着水可以到达任何一户人家任何一个地方。
以前的人们便在镇子周边用水上栅栏将其隔离开,白天水栅升起,四方往来,这里就是江南水乡中最热闹的一座岛;晚上又将它降下,阻断水上交通,以防止黑夜里的不测。
这样的格局遗传千百年,它们所在的片区也就依其方位而名,有了东西南北四栅。
我们去东栅观光,去西栅度假,去南栅访古,去北栅寻乐。对着那标志性的水上要塞拍照留念时,可知那曾是乌镇人寻求自保的智慧。
02
船在从前是最寻常的出行工具,它载着人远行,载来远嫁的新妇,也载着外面世界的新鲜和未知驶入这个水乡。
小时候总和邻里伙伴们趁着夏天的暑热未来前跳上岸边的船,不管是谁家的,不管去往哪个方向,这样的一次冒险就是旅行了。
而当我像游客一样坐进乌篷船时,岸上人家杯盏交叠的声音、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与船舱中不自觉的低语,一同交汇出令人沉醉的旋律。
我不禁把心沉下来又荡开去,一圈圈晕开。
于是人和船一起摇曳着,树影里的灯火在两边倒退着,我们穿过一架架拱成动人姿态的石桥,成为别人记忆里的风景。
这种感觉令人着迷、上瘾。
我又想起每次旅行结束前的最后一程,伴随着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飞机不落地火车不停站游船不靠岸。好像这样,旅行就不会结束,就永远有理由暂时躲开那些疲于应付的成年人差事。
03
有人问我乌镇人的一天是怎么样的。
我说乌镇人的生活从早起的一壶热茶一碗热豆浆开始。
清晨的茶馆最是热闹,吃早茶逛早市,是平常人生活中的仪式感。
新鲜采摘的时令蔬果招展着新一日的开启,秋天新烘焙的菊花茶饼包裹着畅然清香,菱角脆嫩,荸荠乌亮。
茶桌上的盘盘盏盏无一不印证着一个活着的乌镇:盛装牛肉粉丝的搪瓷盆不知修修补补用了多少年,米糕蒸腾着热气,烧麦里拌进了江南春夏时节独有的调味秘方,油条蓬松,日子鲜亮。
煤炉上永远咕嘟咕嘟坐着的开水壶里不限量供应茶水。坐在老木桌椅上,水和船晃荡着,和老友们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互相挨靠着,调笑着。小镇生活就这样在眼前和嘴边铺陈开来。
如果你来,记得一定要赶去参加这场清晨限定的集会。
04
也有人问我最喜欢哪个栅。
我对南栅偏爱得紧,可是西栅也同样让人沉迷,它不是在表演给谁看,而只是将原本的生活搬进了一个叫“景区”的地方。
我喜欢乌镇,不仅因为它是我的家。
我喜欢在这里生活过和长眠着的人,喜欢每一座桥的形状,喜欢每一棵树的枝丫,喜欢吴侬软语里的坚持和妥协,喜欢这个盈盈袅袅又垂垂老去的地方。
当我想家时,就读一读木心。他的书里总也夹杂着几句乡音,读起来就像是在和熟人交心。
那些赞美的陈词滥调说腻了,可是我又找不出其他能与它相称的称颂。
那就谢谢乌镇吧,谢谢古旧砖瓦里为我守护的生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