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在藏语方言中意为“心中的日月”。
这个原本名为中甸县的滇西秘境,因一部几十年前的英国小说而为外人所知。
与其说是《消失的地平线》成就了香格里拉,我更愿意相信是香格里拉给了我们世外桃源的现实灵感。
不管是把香格里拉作为旅行终点站,还是前往更莫测的神秘地带的中转,都难免会在独克宗逗留一阵。
“独克宗”既指“建在石头上的城堡”,也有“月光之城”之意,它与另一座山顶上的“日光之城”尼旺宗相呼应。
司机将我们送至城门口,前路即是逼仄而斑驳的石巷里弄。
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响亮得隔阂,让重装而来的我有些无处遁形地窘迫。
这个声音渐次变高变远,又引领着低头赶路的旅人循声而望。世界最大的金色转经筒便在巷子尽头转动不息,好像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而当我伸手触摸它时才意识到,一个地方独有的魅力不只在于建筑的年代或风格,我们也不用再痴迷于数字和头衔。
那些建筑是千百年前遗存的也好,或是修旧如旧也罢,在这种时候它们也只不过是一个历史与记忆的标记,是生活的躯壳。
高原上的古城,不似大理般风花雪月,也少了丽江的浪漫绰约,独特的气候赋予了它和这个民族一样的粗犷与坚毅。
世居的藏民一丝不苟地延续着祖祖辈辈的生活,笑容鲜活而深刻。
在五彩经幡拢起的院落里,手中的茶杯升腾起氤氲,身边的人不着力地挨靠着,我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了,不想去探险,不想去旅行。雪山、峡谷、草原、古村、田野,通通留给更以后的以后吧。
于是整个身体就像是灌了水的气球一样,和心一起变得松软没有边界。
可就在这时,阳光刺破云层抵达人间,房东冲我们喊说赶紧收拾东西去纳帕海,今天的纳帕海一定好看。
石卡雪山伴着我们从古城出发,让止步于香格里拉的人也能有幸遥望。
牧民们在两旁架起高高的晒架,动物们的食粮都在高原的晴日下发出无声的哔哔啵啵,仿佛在招展着季节的猎物。
通往海边的小路蜿蜒着,低矮的房子零零落落地成为点缀。
夏秋时节汪洋的纳帕海,在冬春之际就会变成辽远的沼泽草甸,它就成了依拉草原。
一路上过多的流连可能使我们错过了纳帕海最美的光景。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有一处风景该为另一处让步。
站在海边,波澜与堤岸碰撞出低声的鼓动,鼓动着我们靠近它,注视它。
剥去暖阳后,暮色下的纳帕海多了一层清冷。风从山间吹来,擦过海面,拂上人脸时又添几分警醒的意味。
雪山在云雾间游走,接受世人的仰望和崇拜。白与灰,构成亘古不变的神圣。
而一旦你身临城下,它又用不可抗拒的威严俯视着你,它像雪山一样永恒。
松赞林寺不是小布达拉宫,没有一个地方是应该用另一个地方来代称的。
我们无从考证它是否就是小说中那座神秘的喇嘛寺,但它和拉姆央措湖,和天葬台,和从古龙村一起完好地将我脑中的那些文字片段刻画于人间。
我不是一个有明确或笃定的宗教信仰的人,可也总乐于在庙宇寺院间毕恭毕敬地奉香点灯,讨一个心安理得。
僧侣们或信步穿梭或正身静坐在这片宏大的高墙里。当我笨拙地不知作何膜拜之礼时,他们告诉我:不要紧,用你熟悉的方式就好。
身着藏服的年轻姑娘们徘徊在金顶下。朋友问我要不要留影,我说不了,这不应成为一个拍照打卡的地方。
在香格里拉200多个大大小小的高原湖泊中,松赞林寺前的拉姆央措最为特别,它是藏教女神白登拉姆寄魂之处。
天气好的时候它不仅倒映着松赞林寺,传说也能映照出対湖自照之人的前世。
当到达它正前方时,众人正将相机往另一个方向高举:是一弯彩虹高悬在天葬台上。
阴云散去,露出澄澈明朗的晴空。松赞林寺在众人的注目下闪耀着金光,神湖也瞬间着了色,蓝的、绿的、金的、白的。
金色于我便有了别种诠释:高贵与尊崇、智慧与光明、寄望与信念。
当满载游人的观光车驶过普达措的森林草甸时,大群的飞鸟扑棱棱地散开。
出于生态保护需要,普达措只开放蜀都湖和碧塔海的一部分,其他地方可以远望,而不能踏足。
但我很高兴,我们没有用驱逐自然的方式来拜访自然,把普达措还给普达措。
藏语中的地名也多有拟物,听时倍感新鲜或动容,也不用去探究,记得它们是丰饶而迷人的地方就好了。
在中国传统的色彩名词中,我认为最有生命的便是“秋香色”,它形容的是一种黄与绿交织的颜色,像秋季般浓郁却又含蓄,仿佛还带有馥郁幽香。
清晨的蜀都湖用晨雾构造出一个新世界,在这个缥缈幻境中,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又是水,像水幕电影一样亦真亦幻,令人迷失。
远处牧场中的牛马已经辨不清形状,原始古木也变得渺小,就像是山水画里寥寥数笔勾勒的圈圈点点。
碧塔海的草甸一直铺展到湖边到天边,耳边只有风在奔走水在流淌,让人不禁噤声。
我们在湖边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最后在一个栈道上坐下,一边翻看得意的照片,一边又觉得还有无数遗漏的角度值得被记录。
庄园酒店已经开门迎客,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体验到便利和舒适。
这里曾是种满栎树的地方,像牦牛毯一样的地方,可以用棒子打鱼的地方,奶酪像石头一样结实的地方。这些是它们的名字,希望以后也不止是一个地名的代称而已。
回到古城,月光和灯光给夜晚的独克宗蒙上另一层光晕,佛寺依旧肃穆,笑声和歌声却更欢快地流动起来。
我们跑去龟山上与众人一起绕着转经筒转了三圈,然后站在近旁的台阶上看筒身周围深深浅浅的符咒经文与菩萨雕像一圈圈地循环转动,直到公园关门逐客。我们像是完成了一场特别的祷祝仪式一样觉得心满意足。
科学指出,我们所看到的星光都是几年甚至几亿年前的。
而我说,这照在独克宗城石上的月光,也是穿越了1300年才与我们相遇,它曾照亮过茶马古道上的四方商贾,也曾照耀着吐蕃王朝的墙门。
时间不会永驻于任何一个地方,我们无法让这被称为“人生”的短暂间隙节奏变缓。但当我们走得足够远时,它可能才会示弱。
离开香格里拉前,房东骑着三轮将我们送出城外,再三重复着「下车报平安」、「下次多待几天」这样的叮嘱,就像每次离家时的唠叨一样。
我又问自己,是旅途中每一个以房子为单位的地方都成了我们的家,还是我们每一次在家里的短暂停留都变得像旅行。
我不知道,我心里装着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一边与家人说些天气、睡眠和一日三餐的家常话。
月光如约地流泻下来,撒一捧风马,道一声扎西德勒,献给家人,献给旅人,献给我们心中的日月。